那一日，雨一直在下。时大时小，丝毫没有要开天的意思。

岳母一次次看着窗外，嘴里念叨着，要你下的时候你不下，这越想让你停，你却偏不停。

近中午了，岳父在厨房准备饭菜，刀剁在菜板上，“当当当”发出清脆声音。吃过午饭，我就要返回单位，与客户约了下午三点见面。这之前，岳父母要领着我们去看他们种的谷。

走吧，我看雨小了呢。岳母对妻说。又转过头对我说，穿拖鞋去吧，穿别的鞋怕是要湿了。

我看了妻一眼。她向去拿雨伞的岳母一努嘴：去吧，她总在我面前说起那些谷，像是在说她的孩子。

等下去不行吗？下着雨，地里到处是水，土都泡软了，岳父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，一边冲着我们说。

孩子们想看呢，就让他们去看吧。我和妻相视一笑。这么大岁数的人，脑筋转得蛮快。

闺女刚一周岁，离不开妈，只得抱着她去。菜地离家不算远，我把车开到楼前，接她们上车，再把车开到离菜地最近的地方。

菜地里的路，本来就是羊肠小道。两边簇拥生长着齐腰的野草，小道早已是泥泞不堪。路不平，便有了深浅不一的小水湾。

雨中的菜地，看不到往日忙碌的人们，只听得雨水沙沙地打在叶子上的声音。远处池塘的蛙鸣，时隐时现。雨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。经过雨水的洗礼，每片园子都焕然一新。青草、野花、成熟的瓜果，这些好闻的气味交会在一起，不那么浓烈，却是沁人心脾。

她们娘俩撑一把伞在前，相互扶携着。我一手抱闺女，一手打伞。闺女好奇地东张西望。

这片菜地，位于家属楼的大院之外。原本是想再建设的，谁知一拖再拖，没了下文。于是勤劳的人们开始垦荒种地。

岳父和岳母是退休在家的，闲不住，也加入垦荒行列。这片“广袤”的荒地上，阡陌纵横，分割了大大小小的地块，各家都做了篱笆。放眼望去，郁郁葱葱，又兼细雨霏霏，乡村的原野气息扑面而来。

不长的路，硬是把我走得东倒西歪。拖鞋很难驾驭泥泞路段，我既要撑伞，又要抱着闺女，脚下常打滑，自然是狼狈不堪。

快了，就快到了。岳母扶着妻，一边回头对着我说。妻要接过孩子，我说算了，你还是好好对付自己脚下的路吧。若不是岳母相邀，我想即使不下雨，她也断不会来这里的。

细雨中看到一大片整齐的绿。中间和四周竖起木棍，整片绿被撑着的白网覆盖着，包裹着。到了，这就是咱家种的谷。岳母轻描淡写地说，眉眼间难掩喜悦。

早就听妻说了。她带孩子在娘家坐月子，从谷种下地便听丈母娘在念叨。发芽，间苗，浇水，锄草，施肥。两位老人对这片谷精心在意。

岳母把闺女接了过去。让我们凑近去看。她指着一处说：那边长得最好，谷穗又大又多。

妻看这片谷，转过身在偷偷抹泪。她深知父母的不易，要照顾她和孩子，又把庄稼打理得井井有条。从她怀孕到闺女出生，一直吃着老人家去年辛苦收获的小米。今年种的谷，自然也是给妻准备的。

闺女看到这片齐整的谷田，看到那些沉甸甸的谷穗，也高兴得手舞足蹈，嘴里也在喊着什么。她分明知道，她每餐喝下的金黄的粘稠的小米粥，就是从这样的谷穗产下的。

这些风雨中的谷，仿佛是接到了主人的命令，棵棵挺直了腰身，等待我们的检阅。谷穗长长的，沉重的身子已不允许它们直立，它们只能是谦卑地弯着腰。

谷穗里的小米，藏在壳里，外面还顶着毛须。它们在成长，在炸裂。仿佛这些臃肿的谷穗，已难以束缚即将成熟的颗粒。它们太渴望自由了，它们要脱离母体，做成熟的粮食。

我小时候也在农村长大。见惯了小麦、玉米、花生。谷，却是第一次见到。虽是第一次在地里看到谷，但老人们收获的小米，却已是跟着吃好几年了。

今年雨水好，谷长得比任何一年都好。叫你们来看看，拍拍照片，让你们也替我高兴高兴。细雨中，岳母把伞全遮在了抱着的闺女身上，她自己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。

谷地里，看不到一点杂草，秩序井然。谷叶上、谷穗上滚动着水珠。

我在谷地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，围着这片齐整的谷，欣喜地看着它们。脚上早已被泥巴糊满，短裤上、T恤上也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巴。

我的内心也是欢喜的。我看到了那些在风雨中积极向上的谷，看到了那些丰收在望的谷，和妻共同分享老人们劳作之后的喜悦。我很惊讶，更是震撼：两位花甲老人，竟能开出这样一大片丰收的田，种出这样壮实丰硕的谷。

谷无言，它们在感恩，它们在努力生长，来回报两位老人的辛苦付出。

老人们对待谷，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。而我们，对待自己的孩子，也要学会用心，日日陪伴。这个雨天，我陪着谷在生长，我更要陪着孩子，迎着风雨茁壮成长。

纪方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