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: 中国网 2025-05-29 12:06:06
当下的中国文旅领域,一系列亮眼的数据,勾勒出行业的蓬勃发展态势——
全国已建成A级旅游景区1.57万家,其中5A级旅游景区358家,A级旅游景区县域覆盖率高达93%。
国家级旅游度假区达85家,省级旅游度假区有600多家;红色旅游经典景区300家;备案博物馆数量为7046家,每20万人拥有一家博物馆,免费开放率91.46%。
全国1597个乡村旅游重点村镇,其中15家获世界“最佳乡村旅游”称号,位居世界第一。
此外,345个国家级夜间文化和旅游消费集聚区、142个国家工业旅游示范基地、74家体育旅游示范基地星罗棋布,各类大小主题公园有30000多家,古城、古镇类景区2800多座,平均每个地级市“摊派”8.4座,每个县级行政区1座……
2024年,国内出游人次56.15亿,总花费5.75万亿元,人均每次旅游消费1024.04元。
如果要秉承科学谨慎的态度,以上这些数据都得加一个“不完全统计”。这个“规模效应”,放在全球任何一个国家,都是难以企及的。
中国文旅在经过数十年“狂飙”式的发展之后,终于实现了城乡发展模式的旅游化和人民生活方式的旅游化,一切美好的事物,都可以转化为旅游要素,产生旅游消费。然而,在丰裕、繁荣背后,转型期的“阵痛”也愈发明显。
1//文旅及其不满
虽然文旅消费热点频繁抢占媒体热搜,相关促进、刺激、鼓励文旅产业发展的政策频繁出台,各部门之间也在“跟着××去旅游”的系列主题下达成共识,形成“深度融合”之合力。
然而,当下的中国文旅结构却呈现出“两头热,中间冷”的哑铃状态——政府很热衷发展文旅,消费者很热爱文旅活动,但文旅企业却普遍存在亏损、负债、运营艰难的困境,有人气,没财气,似乎成为“悲喜剧场”。
根据最近公布的国内旅游上市公司的财报,曾经遥遥领先的桂林旅游、云南旅游、三特索道、丽江股份、峨眉山A等均出现负增长。而在去年,张家界大庸古城被爆荒废,这几年最火爆的“流量王”——西安大唐不夜城的低盈利率,曲江文旅的负债等消息,更是给文旅景区和企业的运营,蒙上一道“悲情的面纱”。
这几年,城市掀起一股“争流大战”,为了能够迎来“泼天的流量”,每座城市几乎都穷尽其所能——听劝、热宠、抄作业、喊话大学生、给游客写信、自嗨式表演、局长硬出圈等,无所不用其极,甚至标榜——“丑出圈,也是一种出圈!”
有些刻意制造的“过度友好”,甚至违背了文旅消费作为一种“经济交易”的市场法则,干扰了文旅市场的正常运行,体现出一种抢占道德优越感的“反智主义”。
但是在2025年,诸多“闹剧式营销”似乎也难见成效。
2024年年底,免费夜游掀起的“开封骑行”一夜反转;文旅局长们也不再被“赶鸭子上架”玩角色扮演;今年五一期间住在某城文旅局长家的“任性游客”,遭到群体性嘲讽;荣昌卤鹅火了,但唱主角的不再是作为“无产者”的大学生,而是国际网红“甲亢哥”;政府也不再频频地动员景区以“免费惠民”的政策来拉动客流、刺激消费,“看得见的手”也明白——文旅企业生存不易,不能总是手请客,让脚买单。
与此同时,在文旅这场盛宴中,参与其中的各方,都对发展现状,表现出“不满”的情绪价值——
对于政府而言,一直以来以“主导”身份推动文旅产业发展,文旅产业投资大,回报慢,但关乎城市形象的“面子问题”,又不得不借助发展文旅刷存在感。但由于“抄作业”容易,“独创新”太难,有空间规模,无业态产品,政府部门总感觉文旅对当地资源的转化力度不够,对于消费的拉动力不足,城市吸引力难以提升,文旅投入产出,缺乏立竿见影的回馈。
毫不夸张地说,每座城市都有一座类似“大庸古城”“独山水司楼”般的烂尾项目、负债企业,只是规模程度不同。政府往往顾此失彼,拆东补西,欲以不停地推动新建项目,来反哺烂尾的旧项目……想法没错,但新官不理旧账的基因惯习,使很多地方陷入的恶性循环的债务危机。
对于企业而言,运营成本越来越高,游客消费越来越低;创新风险太高,复制周期太短;专业化人才困乏,再生产投入像个无底洞……而最终收获的结果,往往是要么丁财两不旺,要么是旺丁不旺财。
对于游客而言,景区门票太高,节假日分布不均,旅途体验太差;同质化供给、过度供给太多,有效供给、有趣供给太少;走马观花的景区太多,深度体验的项目太少;存在市场监管不善,企业缺乏诚信,引发欺客宰客、强制购物等现象,黑车、黑导、黑社、黑店、野景区等屡禁不止,导致目的地管理失序,威胁到游客的消费安全。
对于媒介而言,可以频繁地“制造消费现象”,也会发现旅游不文明现象,目的地对文物遗产、生态环境保护不力,缺少值得推广的典型创新模式……媒介可以让一座城市“一夜爆火”,也可以让一座城市“一夜爆冷”,关键看城市在新媒介时代的灵活管理能力和危机公关能力。
对于居民而言,一方面是城市认同和自豪感的共建,另一方面是游客对市民生活空间的挤兑效应,产生“扰民”或“新殖民”现象;参与文旅行业的经营者,淡旺季的收益失衡;文旅对当地居民的就业和增收能否产生的正向拉动,决定市民对文旅产业的满意度。
西格蒙德·弗洛伊德在晚年之作《文明及其不满》中指出,文明的进步并没有带来人类的幸福,反而使人们面临更多的心理压力和焦虑。文明的历史就是压抑本能的历史,这种压抑最终可能导致自我毁灭的倾向。
以“文明”比照“文旅”,我们应该反思——
为何在已经足够繁荣、丰盛的今天,文旅产业的发展不仅没有让各方都感到满意,反而存在诸多不满情绪?
如果我们只是停留于规模化的数据而沾沾自喜,不去思考“不满”背后的体验、认知差异而暴露出的矛盾,文旅产业的发展会不会发生“异化”,被无效的“过度供给”所反噬?
2//文旅供需的分野
无疑,中国文旅正在经历转型期的“阵痛”,总体而言表现为——
旅游要素在泛化:过去是景区引流,现在是城市引流;体验场域在转变:过去是有中心化,现在是去中心化;核心吸引在简化:过去追组合游历,现在求单品爆款;游客心态在演变:过去求奢华体验,现在图平替消费;品牌感知在迭代:过去是资本打造,现在是媒介制造;消费转化在偏移:过去是景区聚利,现在是城市稀利。
当前的文旅消费客群,追求的是“新五感”——
一是“轻松感”。也可以说是松弛感,一切都以“轻量化”来悦己,轻工作,轻生活,轻户外,轻运动,轻食,轻社交,轻享乐……轻不是轻视,而是举重若轻,拿捏有度,自洽自足;不是不作为,而是顺势而为,放过自己,不死扛。
二是“高级感”,精装版朋友圈,土坯版的生活;追求极致细节,精致场景,特立独行的体验,关键是能出极美的照片。马尔克斯说,“生活不是经过的日子,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。”对于社交媒体时代的游客而言,“旅游不是去过什么地方,而是拍出美照的地方。”
三是“真实感”,假景看腻了,仿品骗够了,同类型玩厌了。当下的消费者发现,还是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。于是原乡、原料、原味、原产地等逃离工业化制作,流水线生产的“原生场景”,成为一种“回归疗愈”。
四是“幸福感”,水灵灵地出发,收获满满的幸福感;期待被“花式热宠”,期待目的地对自己“有求必应”,期待物美价廉,期待被赋予各种“昵称”,创造一种新身份。(当然,对于某些游客而言,被全程接待,住进文旅局长家、市长家,或许某长家,就是旅游体验的终极幸福感和身份感!)
五是“平替感”,不是XXX去不起,而是XXX地更具性价比。对价格敏感,理性消费,宁可把钱花在自己认同的吃喝玩乐等体验上,也不会给毫无情绪价值体验的景区多花一分“门票”。能省则省,能抠则抠,省下来的,就是赚到的,已经被誉为当下年轻人秉承的“抠门经济学”。
为什么在“全域旅游”和“全民旅游”的当下,文旅的供需关系,会出现如此大的分层、分裂和分野?
这是因为,文旅的公共属性在增强,从“文博馆”到“商业区”,门票经济成为一道坎;“不过如此”的文旅项目游历体验,让游客更期待发现在地生活方式的体验;“创意阶层的崛起”,意味着消费者要过一种“创意生活”,不再满足于“家长供给”;“性价比”代表的是人性,当消费降级,消费者必然会选择理性消费;新型的社交媒体是生活的“放大器”,人们需要以不断地游历和传播,来重塑社会身份;交通网络的便捷化,让“快进快出”成为可能,消费者选择停留的目的地比较灵活多样;过去努力追求“延长力”,现在必须营造“硬控力”,过去是走不了的被动留下,现在是走得了的主动留下。
我们看到,除去那些具有“垄断品质”的头部景区,其他景区引流的可能性在降低,目的地的吸引力从“景区观光”转向“要素体验”,而只有“规模空间”,缺少“好玩要素”的景区和项目,必然会被当下的游客所忽视。
这些变化,共同“叠加”成当下影响中国文旅产业转向的动因,呈现出一种“乱花渐欲迷人眼”的无中心现象,也导致当下的中国文旅行业,缺少“轴心化叙事”,即难以厘清发展的主线和抓手。
自文旅融合以来,共同的“行业语言”丧失了,大家都在自说自话,沉醉于没有共识的文字游戏话术,而缺乏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全局视野。
3//文旅转型的“轻重缓急”
2024年,文化和旅游部启动旅游景区“焕新行动”,各地也纷纷制定出台“景区焕新”或“强基焕新”行动计划,来响应这一举措。
实际上,在我看来,这是主管部门意识到当前文旅供给新旧交替处的“断裂现象”,果断地开启的一场“救死扶伤”。
中国文旅产业在从“量变积累”转向“质变优化”的过程中,不得不摒弃之前那种贪大求全的粗放思路,转向“重创意、轻运营;微改造、精优化”的焕新之路。
“强基焕新”就是要重新认识文旅产业“资源存量”与“消费增量”的辩证关系——
如果“强基”是老天爷的自然资源、老祖宗的人文资源、老百姓的民俗资源、老革命的红色资源,那么“焕新”要就要赋予文旅产业新时代带来使命感、新科技带来高级感、新融合带来全景感、新消费带来情绪感,老树发新枝,旧瓶装新酒,既要通过“场景营造”重新给“风景赋能”。
不管是被动的“景区焕新”,还是主动的“场景革命”,我认为,都必须结合市场的动态和趋势,把握“轻重缓急”,这是前提,也是主轴。
“轻重缓急”是一种统筹、归纳方法,也是一种生活的智慧;它是分清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的辩证,也是做事分先后的次序逻辑。与它相对于的是违背事物规律和行动条理的“胡子眉毛一把抓”“萝卜青菜一箩筐”。
而在推动文旅产业创新发展的进程中,化用一句话就是——相信“市长”,还是相信“市场”?多少被荒废的所谓大项目,是未经市场检验的政绩工程?
“轻”,即“避重就轻”
一是轻投资:地产驱动时代的重投资大多都失败了——古城、古镇、文旅小镇、商业综合体;空间有限、土地不足,重投资的时代已经结束。资本家退场,现在需要艺术家入场。乌镇戏剧节以“内容IP”替代硬件堆砌,用1%的场地投入获取30%的全年利润,验证“软实力”的价值。
二是轻业态:年轻人、年轻化、年轻态;轻产品、轻场景、轻松感;创新“轻业态”,营造“轻松感”。莫干山“骑行+咖啡”驿站单店日流水破2万元,证明“小业态”撬动“大市场”。对于游客而言,与其正襟危坐地在“厚重文化”面前听说教,不如轻松愉悦地在“松弛氛围”中感动悲喜。
三是轻运营:一切固化的景观都成为背景,而不是液态的体验场景;创意化运营,艺术化场景,情绪化氛围,这需要一个具备永不停息的创意灵魂的运营团队,才能月新日新,常焕常新,也就是创新的常态化。
四是轻体验:松弛感、高级感、真实感、平替感、幸福感。回归旅游的本质——追求“轻松体验”和“情绪疗愈”。河南老君山以“一包泡面”的热气腾腾满足了游客的轻消费欲求,又以“无痛爬山”实现老幼病残皆可登顶的“山巅梦想”。
“重”,即“举重若轻”
一是重创意:创意就是对现有产品的优化混搭,1+1>2的新奇感和新鲜感。重资源,轻产品;重文化,轻场景;重投资,轻运营;重压力,轻享受。淄博红叶柿岩把一个先天资源不足的山岳型小景区,打造成一个业态丰富、场景奇异,且常焕常新的山岳型度假乐园,这尤其契合了年轻消费群体对创意化、艺术化、简约化场景的体验需求。
二重场景:不是单一的场景,而是多元选择的场景;不是KT板、泡沫墙的堆砌装饰,而是以核心产品或体验事件为中心的氛围和仪式感营造。天津民国风情City Walk,游客从民园体育场出发,沿文创商店、咖啡馆、特色餐厅漫游,形成“不花钱,但愿为快乐买单”的消费模式,日均客单价提升30%。
三是重人才:开始都是钱的问题,最终都是人的问题,“事在人为”,唯有人才才是创造新体验的主体;随着市场的进一步细分和定制化发展,文旅服务也需要“高精专特”的人才体系来支撑,要从“让游客玩”转向“带游客玩”,甚至“教游客玩”。根据淡旺季客流情况,灵活招揽的“临时工”已凑合不起游客的支付码。
四是重服务:不是高频的“过度服务”,而是游客需要的时候,服务即时在;“花式热宠”不一定就是贴心服务,有可能是一种不必要的干扰;“听劝式”服务更能优化服务品质。
“缓”,即“张弛有度”
一是缓重投:重资产投资谨慎,重复建设警惕;项目不盲投,供给不盲从。投资、消费、客流三位一体,精准细分市场,做透独异市场,比如洛阳把汉服经济做透,形成生态体系;资源不一定是你的,只要把产品做好、把体验做优、把品牌做响,市场就是你的。
二是缓节奏:丰富休闲度假业态,创新优质体验要素,营造慢生活氛围;高端客群,高频消费;中端市场,创造粘性;低端市场,规范引领;四季有别,顺势而变。安吉打造“72小时逃离计划”,通过竹林疗愈、白茶品鉴等慢体验,将平均停留时间拉长至4.2天,反超传统景区。
三是缓扩张:稀缺自得市场,过度自损市场,复制自绝市场;需要扩张的是服务生态体系,而不是规模和数量。扩张过快,复制过多,终被反噬,比如民宿,再比如“不夜城”;华侨城启动“瘦身计划”,“文旅+地产”大规模项目已基本停止拓展,未来将聚焦打造“小而精”的优质产品。
四是缓增长:缓增长是常态,无增长是趋势;巩固常量,争取增量;夯实本地市场,拓展周边市场;稳赢国内市场,争取国际市场。调整心态,安心种草,马会来!人类欲望的沟壑里,塞满了对“好东西”的欲求,就看“好东西”在哪里被发现,或在哪里被创造出来。
“急”,即“救死扶伤”
一是急救已有:如果存在有空间无客流、运营不畅、烂尾、负债等的项目,需要强强联合、以强带弱、以强扶弱、共建共享,均衡发展;把“建设力”转成“运营力”。黄山以“轮班”方式灵活收放12个低效景点,腾挪资金打造“山顶星空营地”,收益率提升300%。
二是急育未有:培育未来业态:技能型、康养型、研学型、科技型、旅居型……比如,成都孵化“电竞+文旅”新物种,EDG战队主场落地后,周边酒店入住率暴涨90%。培育独特的生活方式,营造独异化生活调性,建设友好型旅居社区。
三是急扩市场:巩固观光,扩充休闲,提质度假,聚焦单品爆款,导入市场,倒逼转型;低端求人气规模,中高端求消费转化;完善陆海空输客渠道,优化交通网旅游化升级,营造全域全要素体验。从国家角度而言,要急扩入境游市场,以旅游贸易提高全球认同,构建互通有无、彼此了解、相互信任的和谐国际关系。
四是急打品牌:政府主导城市品牌,企业主打体验品牌,媒介发现单品品牌,市民共建好客品牌。未来文旅竞争,不是资源战,也不是景区战,而是主客共识、情智共鸣的城市品牌战。国家形象的全球构建,亦是如此,且更为急迫。所谓“大河有水,小河满”。
在消费者定义文旅价值的时代,旅游目的地转型的本质,首先是从“等客来”转向“迎客来”——
游客来了,破街穷巷都是旅拍现场;
游客不来,琼楼玉宇都是兔子跑场。
(来源:中国网 作者:孙小荣/小荣说本文摘自孙小荣2025年培训课题《中国文旅产业转型期的“轻重缓急”》,已在不同场合做多次分享,今摘编核心部分内容,作为2025年“中国旅游日”特稿发布。)
【责任编辑:郭旭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