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捣蛋鬼”的坎坷路

李宽云

刘二出生在运河畔的刘庄，从小就调皮得没边儿：上树摸老鸹，爬墙拉粑粑，逮鸽子，挖泥鳅，往庙神香炉里撒尿，往牛腚眼子里插鞭炮……什么事都干，不知挨过他爹多少打，就是没改，因此得了个“捣蛋鬼”的绰号。他爹也想过让他进学堂收收野性，但因交不起学费而作罢。

“捣蛋鬼”十岁那年，日本鬼子侵占了武城，修炮楼，建据点，组织皇协军，烧杀抢掠，无恶不作。“捣蛋鬼”他爹怕他惹祸，每天提心吊胆地看着他。两年后，当地有了八路军，“捣蛋鬼”见他们平易近人，还帮着老百姓干活，就经常接近他们。这其中有个叫“小马”的侦察员，只比他大四岁，又教他唱歌又教他识字，还给他讲打鬼子的故事，“捣蛋鬼”觉得他比亲哥还亲。“捣蛋鬼”他爹本不想让他接触当兵的，但看到儿子一下子懂事了许多，也就不阻拦了；乡亲们也察觉到了，也就不叫他“捣蛋鬼”了。

鬼子炮楼上有个皇协军小队长，姓范，长了一脸大麻子再配上一口大撅牙，奇丑无比。这家伙残害同胞比鬼子还狠，大人都怕他，但刘二不怕。范大麻子在运河里行船，刘二就站在岸上喊：“一歪两歪，船底过来；一晃两晃，船底朝上。”范大麻子气得抬手一枪，他的小脑袋早缩进堤沟里去了。

侦察员小马听说了这件事，就告诉了连长。八路军正想对汉奸敲山震虎，就找刘二嘱咐了一番。这一天，范大麻子带着部下进村逼粮催款，刘二就在胡同口探着头喊：“麻子麻，上树爬，狗咬腚，呲着牙。扒长果（花生），喷喷香，你看麻子这一桩！”范大麻子一看又是刘二，咬牙切齿地喊道：“兄弟们，给我抓住这个小兔崽子，我要零剐了他！”带着部下就追。刘二也不进家，出了村口就奔着一条壕沟跑。范大麻子紧追不舍，只听沟沿上一阵枪响，十几个皇协军伤亡了一半，范大麻子也被打瘫了，再一声“缴枪不杀”，除了死的都被活捉了。乡亲们闻讯赶来，一顿乱棍砖头就把范大麻子打死了。刘二跑回来，编了一段快板：“狗汉奸，大坏蛋，事到如今难了看。麻子麻，拿砖砸，发成面，滚成蛋，大锅里蒸，小锅里溜，都来尝尝麻子肉。”

刘二虽然没念过书，但头脑灵活又肯用心，十几岁就成了大人的好帮手。四二到四三年，当地遭遇跨年旱荒，只好由哥嫂守家，他跟父母到关外逃荒。关外地广人稀活路多，鬼子投降后，手头有了点积蓄，感觉故土难离，就又开始返乡。不料路遇抢劫，同行的一家三口，因为跳河避祸，两个老人被打死，姑娘侥幸躲过，孤苦无靠，跪求刘二一家收留。刘二白捡了个媳妇，也算是有得有失。一家人边帮工边乞讨回到家乡，第二年媳妇生了个小子，但又发愁多了一张嘴。刘二好像从不知愁，他笑呲呲地说：“娶个媳妇是好事儿，有个孩子是玩意儿，要吃要喝是常事儿。”

这时的刘二经过十来年的历练，赶车耕地，吹拉弹唱，修锁配钥匙，劁猪骟马铲驴蹄，无所不能。人们说他有心路，有轴的就玩转了，带眼儿的就玩响了。靠着多才多艺找活容易，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。

接下来家乡解放了，成立了区政府，刘二一家分到了地。更让刘二惊喜的是：区长竟然是当年的侦察员小马。刘二想：八路军是好人，好人当官准是好官，跟着好官干一准错不了。从互助组到初级社再到高级社，他处处带头，生产队时期更是赫赫有名的“大拿”：赶车他扬鞭，扬场他拿锨，耩地他撒种，割麦子拉头镰。年年挣高工分，小日子越过越满足。他老婆也感慨地说：“旧社会不行，百巧百能，没误了受穷。”进入七十年代，刘二也是“奔五”的人了，生产队让他“看青”，他成宿地在青纱帐里转。有的人说他外精，死心眼，又冷又累也不知道歇歇。刘二笑笑说：“十冬腊月啃冰棍儿，图得这个凉意思儿。”

八十年代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，刘二的四男三女都长大成人了，他们都心疼老爹一辈子不容易，让他歇手养老。刘二闲不住，当了羊倌。别人放羊在田间道上走，拿着长鞭子都挡不住羊群偷吃庄稼，净招人骂。刘二自有鲜招，他倒背手在前面走，手里抓着一把黄豆，哪只羊跑在前面就喂哪只，所以羊群就争先恐后地跟着他跑，绝对不带掉队的。

刘二的三儿子养鱼，买了饲料定期投喂。晚上天热，刘二到水塘边转悠，他帮儿子在水面上吊起一盏带罩的电灯，那些飞蛾、蚂蚱、拉拉蛄争相扑奔，尽落水中，鱼儿撒欢地抢食。灭了害虫省饲料，乐得儿子直蹦高。

刘二的二闺女用母鸡孵了几窝小鸡，母鸡看不过来，请老爹想个办法。刘二用一小盅酒将一只公鸡灌醉，和一群小鸡扣在一个大盆里。公鸡大醉醒来，就把小鸡当做了自己的幼崽，像母鸡那样寸步不离地看护；而小鸡熟悉了公鸡的气味，也把公鸡当成了母亲，同样寸步不离。由于公鸡的攻击性比母鸡强，所以看护效果更好。有人不信，实地验看时碰到了小鸡，公鸡勃然大怒，一阵飞扑，将那人的背心啄了好几个窟窿。

刘二的奇事引起了新闻媒体的注意，前来采访请他谈感想，刘二就念叨了一段顺口溜：“经过淹，经过旱，经过蚂蚱滚成蛋。经过土匪来捣乱，经过鬼子扔炸弹。经过食堂喝稀饭，经过文革大批判。如今才把盛世见，鸡鸭鱼肉加白面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