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甲在花生地里拧拧巴巴地站起身来，顺手把一把花生棵子扔在地上，直了直、又揉了揉腰，望着那些还没有收获的绿油油的一大片，愁容满面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，心里直骂：我这儿是被驴踢了吧，咋就找来这个罪受？

和某甲一起来拔花生的是某乙、某丙。三个人过去都是农民，干农活自然不在话下。不过，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。自打村里的地都长出了楼房，他们就集体“农转非”，成了城市居民，各自找了工作。某甲在仓库当保管员，某乙做了保安，某丙在一家公司看大门，兼收发，其实跟保安也差不太多。当然，他们的工作有一个共同的特点，就是轻省。

不过，这又是老黄历了。时间不饶人，一转眼某甲、某乙、某丙就都到了退休的年龄。三个人原本就是在一个村里混的，进了城虽然各干各的，但还是断不了来往，平时总要喝喝小酒。这一退休，就有了大把的时间，免不了约着一起出去逛逛。

三个人里面，某甲年龄大些，某乙和某丙就把某甲当了哥敬着。只要某甲拿个主张，某乙和某丙都会积极响应。

这一日是十月初，某甲心血来潮，忽然想重拾一下当年的时光，体验一下丰收和劳动的快乐，好多年不干农活，都快忘了。

他拨通了一个远房亲戚某丁弟弟的电话。某甲知道，某丁弟弟每年都会种一大片花生，还有红薯。算着时间，现在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。

某丁弟弟接着某甲的电话，心里高兴，这几天他正盘算着找几个人帮忙。今年花生种得不多，只有一亩。但要他一个人鼓捣，怕也得三四天。听着某甲还要带两个人来义务劳动，忙不迭地应承下来，一个劲儿地道谢。

“你看这工钱咋算？”某丁弟弟当然不能让人家白干。

“跟我提啥工钱，见外了啊！”某甲爽快中带着浪漫：“我们这也是旧梦重温，你要实在过意不去的话，就犒劳给我们一布袋新花生，我们也享受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。”

“好的，没问题！”

第二天午饭后，某甲带着某乙、某丙来到了某丁弟弟的花生地。之所以下午来，是老哥仨觉得，一亩花生，加上某丁弟弟一起干，半天足够。他们当农民的时候收花生，每个人一天能收三四分地呢。

说老实话，花生收获在农活里面，算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那种，说是收花生，其实就是拔花生。只要一只手握住花生的叶蔓，使劲往上一薅，一嘟噜一串就被拔了起来。然后抖搂几下粘在果实和根须上的浮土，把它放在一边等着收走就算齐活了。

话虽然说起来轻巧，但拔花生实际上还是有点难度的。问题在于花生棵子长得不高，用人的双手把它拔起来，站着有点高，弯下腰又有点够不着。一般说来只能蹲着，而蹲着动作又比较别扭，那个劲儿很难拿捏。特别是拔一颗还要往前挪一下，然后拔下一颗。时间久了，这腰腿便吃不消，拔几颗就要站起来抻一抻。这老哥仨来到花生地本来是一时兴起，闹着玩的。当农民干农活的记忆还在，但身子骨毕竟已近花甲，早没了力气。刚开始拔的时候还是兴致勃勃，拔着拔着，说着笑着，渐渐地就力不从心，话也少了，只觉得背上的汗就淌了下来，只剩下吭哧吭哧的喘息声。

“歇会儿吧，再干会累死人的！”某丙有点钉不住了，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
“咱当农民那会儿，这点活可不算什么。老了老了，干不动喽！”某乙叹息。

某甲没有搭理他们，冲着某丁扯嗓子：“我说你这个老家伙，现在农村不都是机械化了吗，咋不雇台机器呀？”

某丁弟弟直管笑：“不是你们要追回来劳动的感觉吗？现在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吧？”

接着又说：“你们城里人娇气啊，弯腰撅腚的活不是你们能干的啦。”他的语气里多少带着一点点扎人。

某甲张了张嘴，把话又咽了回去，自顾自地继续拔着。又抬头看了看四周，冒出了一句：“你这花生地是一亩吗？我怎么看着像一公亩呢？”

“累糊涂了吧，公亩都出来了。”某丁弟弟忍不住坏笑：“快点拔吧，晚饭有酒喝。”

就这么笑着闹着，骂着催着，到天黑好不容易把活干完了。

吃晚饭的时候，某甲某乙某丙都像泄了气的皮球，散了架的风筝，似乎连端酒杯的力气都用完了。

某丁弟弟手提着鼓鼓囊囊三个编织袋，放在老哥仨面前：“这是你们的劳动成果，回去给家里人都尝尝鲜。”接着又说：“我家的红薯也该刨了，要不老哥哥们明天再来帮帮我？今年我家种的红薯不多，只有半亩。”

就这一句话，某甲某乙某丙的酒一下子就醒了：啊？明天，打死我也不来了！

作者：董涵英